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情成殇 作者:嗔痴人 文案 海棠无香,美而不妖,本是最清华高雅之花,却抵不过人内心深处阴暗的欲望。海棠反季,嗜血如狂,极阴之气汇聚一处,妖冶得如同开在地狱之花。 最恶毒的诅咒,最残忍的现实,全都加诸于她身上时,她已一无所有。当幕后黑手要将她赖以生存的爱情也剥夺时,她,最终会如何呢? 内容标签:恩怨情仇 江湖恩怨 三教九流 虐恋情深 搜索关键字:主角:秦倩,成殇 ┃ 配角:花轮日,司诀 ┃ 其它: ================== ☆、楔子   天上的墨云缓慢地流动,弦月半掩,散发着诡谲的寒光,透过满树开得妖娆的海棠花,照到地面上。地面也寒了似的,起了一重又一重的雾气,浓重的青雾在夜色中飘荡,形如鬼魅。一阵风吹起了青黑的帷幔,重重叠叠,犹如无常手里的招魂幡。灵堂内的一口杉木棺材若隐若现,棺边有一角素白的衣袂上下翻飞。   那是一个浑身缟素的纤细美貌女子。她看起来已经守灵很久了,素白的衣裳衬得她美丽的脸更加苍白,几乎没有半血色。若非那无盖的棺里还躺着一个年青男子,几乎就要让人以为她是从棺里出来的。   她本是茫然无措地注视棺内的男子。   忽然间,灯花爆开了细碎又极刺耳的响声。   她如遭雷亟,空灵的大眼睛里忽然闪现出惶惶不安的神色,她开始来回踱步。目光触及棺内的男子时,她本就苍白的脸霎时变得灰败。原本该是带着温柔的爱意的眼里,此刻却满是惊恐与绝望。   她脑中因恐惧而混沌一片,绝思和尚临走时说的话似乎又在风中传递而来,   “有因必有果。你因他造业,也必了结于他手。”    ☆、第一回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妖娆的海棠花立上枝头,一波又一波,远观如艳丽的瑰火燃遍了整个山头。风一拂而过,无数飞花飘零,使得妖娆中平凭了朦胧的梦幻之境,凄婉的残酷之美。   “倩,你看,海棠开了!”   男子一袭月白长衫临风而立,落雨般的海棠花影停留在他清臞而又极高的身影不过片刻。清冷的面容异常的白,略微显现出些许病态来,却不掩其神清骨秀之姿。   他伸手,托住了飘至面前海棠,转身递至女子的面前。   秦倩望向他的掌心。指节分明有如白瓷般的手里托着一朵初绽的海棠,娇艳欲滴,有如冬日白雪之上跃动的火焰。   “确是开花了,很漂亮呢!”   她并不伸手去接,发了一会儿怔。心下暗叹,美丽不过一瞬,终究抵不过无形的风。就好比人再强,也敌不过命运捉弄……   思及此,她心下一惊,暗骂自己胡思乱想,心底却弥漫开一层淡淡的酸涩。   成殇将她的神色收入眼底,却不多言。打量了秦倩片刻,便将海棠轻轻簪在了她的鬓边。   葱白的玉手拂过柔软的花瓣,她的心也暖暖的,刻意不去在意心底的异样。笼了笼鬓边的发丝,她撒娇似的玩笑,“殇,你说,是花美,还是我美?”   女子白皙的肌肤泛着天然的藕荷色光泽,与海棠妍丽的花瓣相得益彰。今日她只将乌黑的发丝松松地绾了个髻,凭添几分惺忪慵懒之美。   成殇抬手,将飘至她面颊边的青丝轻轻拂开,“花美。人更美。也只有你配戴此花!”   “这样啊!”她眼波微转,笑意更浓,“那我以后只戴海棠可好?”   他微微一笑,“甚好。”   “这不公平。”她佯装不满地撅起嘴,慧黠的眼环视一圈,忽地就席地而坐。红艳的花瓣在她翠绿的衣袂映上点点红痕,宛如烛光滴下的红泪。   她拍拍身旁的地方,“作为惩罚,你要唱支歌给我听。”   成殇看着她清丽的笑颜,沉静的眼底也浮现浅浅的笑意。   他依言坐下,秦倩却没有听到他开口。不过这在她意料之中,本就是随口说说的。   正待开口打趣成殇,不料风中飘来了男子低低的吟唱。犹如石子落入深潭激起的泠泠之音,清冷不失澄澈。   秦倩一时也听怔了,收回了将说出口的话语,只轻轻倚靠在成殇的肩侧。   清洌的嗓音不大,却被海棠萦绕,久久不散……   “溱与洧,方涣涣兮。   士与女,方秉蕑兮。   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   洧之外,洵訏且乐。   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   溱与洧,浏其清矣。   士与女,殷其盈矣。   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   洧之外,洵訏且乐。   维士与女,伊其将谑,赠之以勺药……咳咳……”   成殇突然咳嗽起来,尽管他很快就忍住了,但仍被细心的秦倩察觉。   “殇,你怎么了?”   成殇笑笑:“一时不察,无碍。”   秦倩的手抚上他的额角:“还说无碍?你都出了一头的汗了。”   说完低下头掏绢子。   一阵血气上涌,成殇似乎支持不住地蹙起眉头,一缕血迹自他唇角流下。   他不着痕迹地揩去血迹。待秦倩抬头时,神色已恢复如初。   秦倩不由咬住下唇,细细地替他拭去额角的汗珠,心下暗怪自己怎么如此粗心,今日游玩的时间太长了。   “天色也不早了,我们先寻个住处。”她说着,顺势扶了他站起来。   他淡淡一笑,“不用扶着了,我还未弱到连路都走不动。”   她却执拗地不肯撤手,“我知道的!只是乏了走不动,你就给我靠靠啊!”   成殇明了她的用意,淡笑,就顺着她,“那就这样吧。”    ☆、第二回 士曰既且,且往观乎   成殇知道他的时日无多了,这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   他从出生那刻起便与顽疾为伴,能活到如今,几乎每个人都认为这是个奇迹。然而死亡的脚步却在不知不觉中迫近,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感觉到他的生命正在以极快的速度流逝,这副皮囊越来越不堪重负了。   但他不在意。   他的这辈子都在疾病的阴影下苟延残喘,自他有记忆以来,他不是为了活着而活着。而是为了等待死亡来临的那一天而活着。有时他也不明白,为什么活着?直到他遇上了她。   她是个特别的女子。初见她时就被她眼中玉石落地的决绝和不可瓦解的温柔所吸引。   于是,一切都明了了,他活着,仅仅是为了一个她罢了。与她在一起,才真正明白生命存在的意义。遗憾的是,自己没有更多的时光陪她到老,到死。   遇见她,是自己最大的幸事。只是于她而言,是幸抑或是不幸?她的不安,她眉目间偶尔流露出的忧伤,都令他心疼。命运无可逆转且如斯残忍,让人看得真切却又无力改变。   他还记得那日海棠花开,漫天飞花。她微微发怔,眼里有忧伤的细雨在飘洒。花开得越繁华,就越让人联想到花落的颓败。而死亡,是最敏感的话题。   但言语终究太过苍白。他只能无言为她簪上初开的花蕾。   她抬首,微微笑着问他花美还是人美?   海棠很美,但远不及她,她就像是无意间跌落凡尘的仙子,清尘出世。   “花美,但人更美。也只有你配带此花。”   他这样回答她。她似乎很开心,还说以后只戴海棠。   今昔她犹巧笑,只是以后,能否再见她于晓风残月处回眸一笑?   曾经的自己无欲无求,无畏无惧。而如今,心里有了牵挂,便再也无法看淡生死,更不愿见她终日郁郁寡欢。此生,他仅有唯一的一个愿望,那就是她能平安喜乐。   但他并不后悔爱上她!   士曰既且,且往观乎?   只要是她爱的地方,即使去过又如何。既然是她所愿,那么他就陪她踏遍千山万水,看尽她最爱的海棠。希望这些回忆能够在她最痛苦的时光里,带给她些许的安慰与温暖。    ☆、第三回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寻至客栈时已近黄昏,这里的海棠不同于先前的红艳,而是雪白,缟素一般。落日的余晖通红,打在花瓣上泛起一层异样美丽的红。   成殇突然拉住了低头向前走着的秦倩。   见秦倩不明所以地看着自己,成殇修长的手指轻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都要撞到门上了,还这么心不在焉。”   秦倩一看,客栈的门离她不过寸许。   她赧然,“这不是专心想吃的嘛,我饿了!咦?”   成殇顺着秦倩的视线看去,客栈那里贴了一张告示:忘空大师迎舍利入宝刹寺。   “怎么了?”   “没什么。”秦倩笑笑,“只是看到了恩人的名字。没想到在这般偏僻的地方还能看到这告示,这事件着实不小。”   但细思一下当今世风,也就不足为奇了。天子笃信佛教,大肆兴修佛寺,自然也影响了普通百姓。舍利乃佛门圣物,迎舍利自然是件大事。这已是宝刹寺迎入的第八颗舍利了。   “说到舍利,我记得我爹爹提起过,秦家与佛门渊源颇深。秦府的祖辈曾与一位得道高僧交往甚厚,后那高僧坐化于秦府,留下了一颗舍利。我爹还道秦府能传承百年,要多亏那个舍利的庇佑……”   “然后呢?”   “然后……没有然后了。只是戏言罢了,我们根本就没有见到那个舍利……秦府,也早就不复存在了……”   见她无意多谈,成殇也不勉强:“我们进去吧。”   “好。”   客栈并不大,但却很空阔。因着地处偏远,人并不多。见他们进来,眼睛都不自觉被他们吸引。   如此绝色的女子和俊美的男子,想不引起注意是很难的。   见此客栈萧条的生意,秦倩不无失望地耷拉着脸道,“生意这么冷清,怕是没有招牌菜了。唉,还想吃海棠做的菜呢!”   成殇拍拍她的手,“这里没有,我们就到别家。”   秦倩粲然而笑,“这荒郊野岭的,哪里找第二家客栈?只怕找到了也快饿昏了头呢!”   成殇但笑不语,眸子深处涌动着潮水般的宠溺。   倘若她想要,自然是他替她寻了来,如何会让她饿昏。   也算他们运气好,这个其貌不扬的客栈却有海棠为主的招牌菜。   她笑了起来,像孩子得到了糖一般,   “果然有呢,我们可真好运!”   虽说是偏乡僻壤,但菜做的样子还真不输给扬州的精致。像面前的几道菜,翠绿似玉,乳白似脂,特别是那盘海棠饼,酥黄金脆,光是看着就足以令人口齿生津。   “我要开动了!”   秦倩笑盈盈地夹起一块饼,咬了一口,眼睛顿时一亮:“好味道!”   新鲜的羊乳混合着绵密细滑的海棠花酱,丝丝入扣,清新香甜的味道自舌尖迅速地席卷了整个味觉。   “殇,你也尝一块试试,很不错呢!”   成殇微笑,举著夹了一块。   忽然,一阵阴冷的风穿堂而过,打得烛火摇摆不定,在墙上投射出斑驳的阴影。光线,刹那间就暗了下来。   幽幽的泣声飘过。又是一道闪电划空而过,一群浑身缟素的人鬼魅般地连立于客栈前,一口棺黑洞洞地正对门口。   雨点密密地落下,又疾又猛。   秦倩脸色骤变。手里的筷子一松,金黄的饼落地,瞬间沾满了尘土,灰暗腌臜。   成殇此刻心底不由地一慌,他从未见过她如此恐惧的样子。   她现在的样子,白皙的脸无半丝血色,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这般的她,好像风一吹她就会倒下。   “殇,带我走。”   “好。”   没有多言,成殇抱紧了她,提起轻功掠进雨幕。   雨,瞬间包围了他们。   “殇,我怕…”   她颤了颤身子贴进他,却未睁开眼。   他紧紧揽住她,几乎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我在。”    ☆、第四回 血手屠满门,深恨无处遣   不要,不要过来。   秦倩惊悚地呼叫,身边够得到的东西全都砸向不断逼近的那个「人」。   但根本就没有用。   那东西说是人,其实是个惨死多时、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它全身污秽,腐肉发出阵阵恶臭,半脱不落地险险垂着。一种红色的液体顺着那悬着的腐肉一滴一滴地坠落,那声音在深夜里尤为清晰,令人毛骨悚然。   那是新鲜的腥味翻腾的血,自然不是它的,而是地面上横七竖八躺倒的人的血。   他们是秦府的家丁、护卫,还有她的双亲、兄长、姊妹。   难以想象,前一刻还活生生的人,竟在一夜之间全被这个怪物活活咬死!   一具具支离破碎的尸体触目惊心,空气里飘浮着一层浓厚的血雾,令人胆寒。偌大的秦府成了座死宅,只剩下一个她活着。   身边能扔的都扔完了,但那个东西并未因此滞留,步步紧逼。已经看不出原形的脸鼓动,发出刺耳的咀嚼声,半截手臂在它嘴里咔嚓咔嚓地响。   那是她妹妹的手!   一阵恶心涌上她的心头,她瑟缩地后退,直至墙角。   第一次感到离死亡是这般地近。明明无风,脊背却凉飕飕的,泌入肌肤,冷到彻骨。   她瞪大眼睛,再也叫不出来了。   所有人都死了,没人会来救她。   她不想这么屈辱地死去。她宁愿被挫骨扬灰也不要被这个怪物吃掉。   她突然跃起,想冲出去。   耳边响起那怪物的嘶吼,震耳欲聋。她被扯离地面悬空后,重重地丢在了地上,翻了三四滚。   她想吐,两眼发昏,身上是火辣辣地疼。但她没机会了。惊恐的双眸中映着一张狰狞的面孔血口大开地扑来…   那天是她七岁生辰。   “不要,不要过来。”   “倩,醒过来!那不是真的。那只是个梦。”   “不要过来!”   秦倩惊叫着睁眼,雷声在头顶炸开。   雨,哗哗地下着。   这,只是场梦,一场恶梦。   脸上一片水泽,她哭了?肩胛隐隐疼痛,牵动内心的苦楚,伤痛排山倒海,她再无法抑制,泪水湿衣。   她被拥入怀中,头顶传来一声叹息,“不怕,我在。”   看到她这副模样,成殇知道她想起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但此刻,他什么也不能问,不能在她伤痕累累的心上再撕开一道口子。只能尽他的力量,让她感觉到他的存在,不再那么孤独无依。   雨,不停地下,似乎没有尽头。    ☆、第五回 相濡以沫?相忘于江湖?   一只绘着精巧白鹭的画舫随波荡漾,飘乎于湖上。百舸争流,其它的画舫竟无一与之交合,使得它显出世外的味道。   绿裳轻扬,随泛青的微波上下沉浮,灵动姽婳。白衫缥缈,融于天边的落羽,清尘无争。水天交接处,二人坐于舫首,静观一孤鹜远行。旁侧是一鱼竿,一水。   “不愧是'竹西佳处,淮左名都',广陵真的很美啊!”秦倩不由赞叹,清澈的眼底倒映粼粼绿波,此时一笑,仿佛是漫天的星辰都在她眼里碎开,星光熠熠。如此澄净,似乎,是无忧无虑的。   “嗯。”他注视着她干净的笑容,也不由笑了。略显苍白的面容泛起奇异的光晕,如同雪峰上皑皑白雪折射的耀眼阳光。   她面上不由一红,偏过脸。忽又觉得好笑,怎么还像春心初动时的那般脸红呢?   轻轻倚着他的肩膀,余光瞄到鱼竿,漫不经心地问:“我们会钓到鱼吗?”   话音未落,浮标就颤了颤,直打旋。   水波漾染,一圈,一圈,网一样撒开。   她不由僵直了身,心惴惴地,莫名的不安。那波纹,似乎也把她心一圈,一圈地缚起来,坠得她突然间生出无力感来。隐隐地,似乎知道有不好的事要发生,却什么,都做不了。   “殇,看。有鱼上钩了。”   她盯着浮标,似乎在等着一个答案。他亦察觉到了那抹不可捉摸的感觉,看见她掩于光影下的侧面,明晦难测,则更加笃定心里的感觉。令人不安的,会是什么呢?   手一扬,一尾通体血红的锦鲤被拋出水面,落到银盆里。在落霞下,片片鱼鳞折射着五彩斑斓的光芒,比夕阳还要妖媚许多。   没想到,只是一尾美丽的鱼。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但,当真如此简单吗?   那尾锦鲤在盆内不断挣扎,溅起许多水花。但终究越不出来,它赖以生存的水,成了束缚它的枷锁。   “它为何挣扎呢?是对自由的向往,还是对死亡的畏惧?”   她沉静,他缄默无言,共同注视着生灵对命运的抗争。   “我们养着它吧!”   “好!”   “不要担心,我……”   秦倩蹲下身子,正与红鲤说话。不料一抹雪白的影子从水里跃起,狠命地摔在她的脚边。不,应该是银盆边。   她惊得后退,突然间明白了它挣扎的缘由。   那尾雪白的锦鲤僵直躺着,口中溢出一抹鲜冶的红。明明是初绽花蕊上精凝的颜色,却带着绝望。鱼鳃微微浮动,它大概是要活不成了。而它近乎透明的鱼鳍不断拍打身侧,还在一点点向银盆凑近,凑近。身下,拖出一带淡红的血色。   她心有不忍,欲帮它一把。   遽然,水花溅到她眼里,逼得她后退一步。先时那尾鲜红的锦鲤已卧于雪色锦鲤旁,苟延残喘。   两尾鱼缓慢地蠕动着相互靠近,漫长的过程,无声地拒绝着一切外来影响。它们此刻,只需要对方。   红日,已完全不见踪影。残阳销匿,血色依旧。终于,它们互相紧依着对方,若合一契。费力地吐出一个泡泡,最后一次的相濡以沫。   与其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如此的确逍遥,但少了真情维系,于有的人而言,却也只是过眼云烟。   水面恢复了平静。清风徐来,水波不兴,就那样静悄悄的,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但偏偏,是发生过一些事的。一桩命案,一对因爱殉情的伴侣。   她跪下,茫然不知所措。阳光打在脊背上泛起冷意,她就像是做错事的孩子,茫然无措。   一方丝帛轻轻覆盖,“把它们合葬了吧!”   静默了半晌,成殇缓缓地说。幽潭似的眼眸泛着清波,悲悯的眼中更多的是对女子的关切。   “嗯。”   她缓缓点头。   舟惊鸿般掠过湖面,直驰柳堤。   柳叶青青,垂落的丝绦留着匆匆过客,也抚摸着树下新堆起的土丘。   “它们会一直在一起吧?”   她突然问。埋了鱼之后,她一直站着不动,绿衣上沾了点点尘土也未擦去,仿佛自身也幻化成一株柳树。   “只要它们彼此深爱着对方,它们就会永远在一起。无论是生死相依,还是阴阳相隔。”   她泪如泉涌,用手掩着眼睛。为何要有生与死?   她张了张口,却一字也没能说出。   何必,既伤人,也伤己。   “姑娘,果然是你!”   秦倩与成殇被这个声音惊扰,抬眼看去,只见一个紫衣金冠的青年上前,眼里是掩不住的惊喜。   “在下司诀。先时会家父出丧,不想惊了姑娘,在下十分过意不去。还望姑娘见谅。”    ☆、第六回 穀则异室,死则同穴   最喧闹的酒肆上,却是一清静的茶馆。冲突倒不见得,反而互不相犯。浓烈的酒香一丝也未漏到茶馆里。   这儿只有袅袅水汽,茶香四溢。通红的火舌舔舐着炉底,滋滋作响。   他们端坐于窗前,品韵茶香。窗外,海棠依旧。   一小厮端了文房四宝,殷勤地在桌上摆好,待要研墨时,被女子轻轻叫住了。   “等等。你先下去吧!”   她放下茶盏,徐而不缓地研墨。浓黑的墨汁一缕缕在澄净的水里漾染,散发出淡淡的墨香,融于茶馨。清软的味道。   不出半盏茶的功夫,墨汁已然纯黑得发亮,而她的手依旧如皓雪一般的干净,纤尘不染。她停住,微低着眉眼,黛青的发丝柔柔地飘过她吹掸可破的肌肤,茶馆里特殊的水烟弥漫着香气,连她发际边,斜斜簪着的红海棠也艳丽得似乎要溢出芬芳来。   他执笔,且蘸馨墨。宽服拂过,雪白的纸扬起阵阵波痕。或深或浅的墨迹接连排闼出远山,近水,绘着白鹭的画舫,一尾破水凌空向舫上俯冲的银鱼。   如同一枝利箭在山水的闲和中生生划出一道裂痕,填充以极端决绝的凌厉悲凉。   她手里亦多出了一支笔,点了朱砂。   他伸手没有接,却握住她的手。她微诧地看向他。他并未多说,只是将她带到他身前。   她心中一动,大抵明白了。可是,“我不会作画。”   握着的手紧了紧,他微微一笑,“是我们一起画。”   起笔,回锋,一尾绯色红鱼跃然纸上,鳞鳞红片泣着血色的夕阳,吐纳之间的呼吸似乎都带了痛涩。   她呼吸一滞。那山,那水,那至死相随的双鱼,浓烈的悲哀感汹涌而至,如同重回当日之景。她低下头,不忍去看,也为逼回眼里的泪光。   他并不言语,握着她的手在纸上缓缓落笔,温和亦坚定。   她讶异看去,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俊逸的字迹一个一个映入她的眼帘。这是《上邪》,是对爱情坚贞不渝的至深誓言,亦是生死无悔的温柔!   泪水滑落。爱可相守,亦可永诀。如若爱之深,情之切,生死又何妨?   她动容,原来他都看在眼里。泪光盈盈看着他,无限柔情而决然地写下一句。   “穀则异室,死则同穴。”   倘若活着不能与你相守,我情愿上至碧落、下赴黄泉,也要和你不离不弃。   “倩。”他拥住她,眼中一片沉痛的晦黯。这世上,他离死最近,也更深知活下去的不易。所以他希望她活着,可看着这样的她,怎么说得出口。   “倩姑娘,可寻着你了,叫我一阵好找。”   亢奋的声音远远的就能听见,一青年穿堂而过,所到之处引起一阵喧哗。   “倩姑娘,你看!”他抬高手里捧着的青花瓷盆,一尾红鲤在水里摇曳。   又是他。自那日在湖边遇见他后,他便一直尾随。虽无过分举动,但秦倩时刻都能感觉到他毫不掩饰爱意的目光,令她厌烦。可在厌烦之际又有隐隐不安,总觉得有不好的事会发生。   “你如何又哭了?”他伸手抚向她的脸,却落了空。   司诀的手被成殇抬笔抵住,不能移动分毫。秦倩退至成殇身后,目含薄怒。   “司公子,自重。”成殇冷然抬手。   “成兄,你也在啊。”司诀讪讪地笑笑,似乎才发现他:“抱歉,倩姑娘,我只是一时情不自禁。你是爱鱼之人,这鱼便算是赔礼了吧!”   “我看是不用了,人家已有更好的呢!”   清脆出谷的声音伴着淡淡如兰香气飘进窗来,窗台上已站了个绯衣少女。   “这位姑娘怕是看错了吧?除了我手里的鱼,哪里还有?”司诀环顾四周,嗤笑一声。   “蠢才啊,蠢才。”绯衣少女从窗上跃下,径直走到案前,“喏,这不就是。”   “一幅画?画再好也不过……”司诀先是不以为然,但看到画时便不言语了。那画上的鱼确实夺目,怀中的鱼倒像蠢物了,好不尴尬。   “日儿,你什么时候来的。也不通知我一声。”   秦倩欣喜地拉着绯衣少女。   “才到广陵呢!”说完,绯衣少女俏皮地眨眨眼:“不过有殇哥哥,倩姐姐你哪会会注意到我呢?”   听了绯衣少女的话,秦倩的脸飞上一抹红霞,作势就要拧她的嘴:“你这个坏丫头,一见面就打趣我。看我怎么罚你!”   绯衣少女灵巧地躲开了秦倩的手,笑着讨饶:“呵呵,倩姐姐,你就饶了我吧!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么……哎呀!”   绯衣少女一不留神撞到司诀身上,司诀伸手捞住她:“姑娘,没事吧?”   “有劳!”绯衣少女简单抱拳,行了个江湖礼就要起身,看清了司诀的脸才失声道:“司诀?”   司诀有一瞬茫然,想了想,浮起轻佻的笑意:“姑娘,你认得在下?”   秦倩看不惯他那浪荡子弟的样子,连忙拉过少女:“日儿,你没事吧?”   “没事。”绯衣少女摇了摇头,直率的眉目间也有一点疑惑。   秦倩还是有点想不明白:“日儿,你真的认识这个人?”   绯衣少女咬了咬唇:“五年前,他曾医治过我娘的旧疾。”   司诀却是打开折扇一笑:“五年?难为姑娘还记得在下!”   绯衣少女见他这副模样,已明白了大概,却对司诀的话语不以为然:“不记得就不记得,何必说这些客套话!”   司诀摇扇的手顿了顿:“姑娘真是在下见过最伶牙俐齿的一位姑娘!敢问姑娘芳名?”   “你记住了,我叫花轮日。”   “这次,在下定会记住一辈子的,花轮日!”   ……   秦倩淡笑着看花轮日抢白司诀,放下心来。日儿虽然年幼但冰雪聪明,一般人还是欺负不了她的。   她的手拂过画卷,电光石火之间,脑子里忽然间闪过了一个想法令她心惊。   秦倩惊疑地道:“日儿,莫非他是妙手圣医?”   “是呀!”   花轮日更是惊讶,她以为秦倩早已知道了。   “那么,当日你说的那些话是否当真?”   话锋突然转向司诀,他一愣,似乎一时没想起她所说的事,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立刻忙不迭地点头:“千真万确!自母胎带出的疾病本就棘手。没有把握的病,我是不能治的……”   司诀犹在絮絮叨叨,秦倩却是半个字也没听进去了。   她眸中含泪,目光凄惶绝望。有那么一瞬间,她不再是那个冷静恬然的女子,而是一个无力守护爱人的女子。   先时司诀偶然提及他是大夫,又说他无可奈何时,她并未放在心上。哪成想他是妙手圣医……   她心底一直抱有一丝希望的。妙手圣医的行踪诡秘与他的医术同样有名。没有找到这个神医,让她很是失望,又生出一点点希望来,希望他能治好这种病。谁料想,谁料想竟是这个结局?   所谓的神医已在他们身边多时,却早已出了放弃牌!难道是冥冥之中注定的吗?   冰凉感从四肢百骸里漫出,连带着将她的呼吸,思维也一并冻住。周遭似乎变空洞飘渺起来,不知哪里涌出的大水无声向她涌来,她却动不了,也喊不了,眼睁睁任由水滔携卷着自己涌入洪荒之中。她如同蜉蝣一般渺小,被浪涛无情拍落……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完全沉寂在洪流中时,她听见了有人在唤她的名字,清洌的嗓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将过来,她却听出了这声音里撕心裂肺的悲恸之情……   是,是殇。   洪水快速地退去,她渐渐有了知觉,感觉到熟悉的气息将自己包围,而那一声声的呼唤则是越来越清晰……   “倩,倩!”   秦倩茫然的眼里重新有了焦距,倒映出她最爱的人焦灼的面容。   她的目光流连在他的身上,舍不得离开。   她的殇从来都是冷静淡漠的,何尝露出过如此惊慌的表情。他这么好,上天连他也要带走了吗?不行!就算是死亡,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她的眼里汇聚了坚定的光芒。   穀则异室,死则同穴。   秦倩要陪着成殇,即使上穷碧落下黄泉,也不要落得个两处茫茫皆不见的下场。    ☆、第七回 荒舍飘飞雪,生死惊魂间   一阵阴冷的风吹过,秦倩打了个冷颤,睁开了眼。但下一刻,她却不可置信地瞪大眼,周围都是浓重的雾霭,勉强看得到丛林茂密的枝桠。   她心下一咯噔。   这里是哪里呢?她明明是在房内休息的,怎会在这个荒僻的树林里?难道她梦游了?   她试着叫唤:“殇!日儿!你们在吗?殇!”   没有人回应她,风中只有她自己的声音在飘荡。   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对。殇的房间就在她的旁边,她若从客栈出来,殇又如何发现不了。如此说来,她并未出房间。   秦倩思索片刻,决定不能坐以待毙。要是她没猜错的话,眼下她恐怕是被困在某种迷阵里面。   果不其然,秦倩走了十余步后,周围的景象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变换。秦倩立在原地,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地面的变化。待到新一轮变换完成,一切又归为宁静。只是她所处的位置又有所不同。   秦倩凝神细思。这里的迷阵看起来是根据飞宫法所部,虚虚实实,变幻无常,目的就是要混淆困守在此阵的人的视线,那么,要想出去,只有找到规律。   周遭景物几番变幻之后,一个屋舍从一片混沌中显露出来。而且不可思议的是,浓雾以这个屋舍为中心四下散开,周遭的一切一下子清晰了起来。   秦倩看到屋舍时便已知晓自己走对了,但她的心却仍高高吊着,总有不好的预感。而眼前的景象证实了她的不安。   她现在所处的位置,俨然是个荒郊野岭,没有村庄,更没有人。可这儿却有一个屋舍!孤零零,黑黢黢,根本不像有人住的屋舍!   夜很深了,是个无月的夜。黑暗无形中增添了屋舍的诡异。更不可思议的是,此刻,天居然飘着小雪!   一片,一片,雪花仿佛无尽似的飘落。温柔,安静,却也极度的冰冷,直叫人血液从心脏处开始冻结。   洁白的雪花贴着如玉肌肤,不一会儿便消融了,化成泠泠的水珠,蜿蜒着顺着脸颊爬下……   居然下雪了?   秦倩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盈盈水眸中明显写着惊骇——   她睡下时明明是阳春二月。而现在,怎么就……成了冬天?   面前的屋舍一团漆黑。黑暗中,似乎有东西在冲她磔磔怪笑。   秦倩吓了一跳,但还是走了进去。   当她看到院内的景象时,不禁呆住。   很普通的茅屋,不大的院子,却有数十株海棠树。光秃秃的,一片叶子也没有,就好像,枯死了一样。   秦倩缓慢地走向屋子,一步步的,覆雪的地面上出现了一行浅浅的脚印。   莫名的风,从身后袭来。秦倩倏地转身,袖中的柔软冰绡犹如利剑一般破空刺去。   但除了空气,什么都没有!   秦倩深吸一口气。   是她太紧张了吧?   她眼里出现了挣扎的神色。   这个阵法邪门的很,难保这个来历不明的屋舍里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但是,出去的关键,却一定就在茅舍里……   终于,就在雪几乎要将她完全覆盖之际,她抬手推门。   不知是突然起风了还是怎的,秦倩的手还未碰到门,门反倒“吱呀”一声就自行开了。   屋内很黑,却传来了低低的、时断时续的吟唱——   “花深深,柳阴阴。度柳穿花觅信音……”   “是谁?”秦倩喝问,却并未看到人影。只有那歌声不断的飘近。   “……君心负妾心。怨呜琴……恨孤衾。钿誓钗盟何处寻……”   秦倩握紧帛带。她的眼睛已逐渐适应黑暗,能模糊地看清屋内的摆设,只是简单的桌椅。她四下打量,以防对方的突然袭击。另一方面,她仔细地听那个诡异的歌。   听这声音,似乎是女子?   歌声越来越近。   “……当初谁料今。”   秦倩眼尖,注意到暗处金光一闪,她立即迅速地甩出冰绡,直取对方。   随着一声惨叫响起,一道黑影应声落地。   秦倩厉声问道:“你是谁?为什么要装神弄鬼?”   “咳咳……咳咳……弄死我了。”地上那人边咳边起身,点燃了手里的灯笼:“原来是个贱蹄子!”   火光照亮秦倩脸的那刹那,她吃了一惊。不是因为那人手里不知从哪来的老旧的灯笼,而是因眼前这个人的面貌。   这个人,居然是个鹤发鸡皮的老妪。她穿着一件脏污得已经看不清本来颜色的衣裙,斑驳花发乱糟糟的,看上去已经很久没梳理了。一张脸满是褶子,阴森得像刚从土里爬出来的僵尸一样。   秦倩不敢大意,冷然道:“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那老妪下意识用手摩挲着项间的一块锁,露出回忆的表情,脸上每一个褶子里仿佛都写满了凄凉,“不过是个被抛弃的可怜人罢了。”   秦倩辨别出那是一块同心锁,上面刻着字,似乎是「商馨」二字。方才那道金光正是从这锁上发出的。   “你怎么来到这里的?”   “我怎么来这里的?我怎么来这里的?”   听见秦倩的问话,老妪木然地抬头看她,像是仍没从回忆里出来。突然,她嘴里发出刺耳的、恐怖的哭声:“我记起来了!都是那个死鬼,让我错付韶光,葬送了一辈子!”   老妪说着说着就发了疯往屋内跑。秦倩犹豫一下,也追了上去。   借着灯笼微弱的光芒,秦倩惊悚地看到老妪正发了疯似的地摔打一堆骨头,嘴里还不住嚎啕大哭:“司戚商,你害的我好苦!你蹉跎了我十年的韶华,又拖累我三十年!都是你这个负心,毁了我一辈子!我真是瞎了眼,当初才会听信你的花言巧语!什么一辈子,你都是一堆骨头了为什么还要我给你陪葬!我打死你,打死你,我真恨不得……恨不得将你挫骨扬灰……”   从老妪颠三倒四的话中,秦倩隐约猜到她折磨的是老妪情人的骸骨。而此刻,最不能刺激已陷入癫狂状态的老妪。因而她并未多言,而是寻找阵法的出口。可能的话,可以带老妪脱离这里。   那老妪哭了一阵,又重新把骨头一块块的拼了回去。她拼的很快,一下子就拼出了一具完整的尸骸。   看来她是经常做的事情了。   那老妪突然变得如此安静令秦倩纳闷,她看向老妪,险些尖叫出声。   她看到,那个老妪正深情款款地吻着那具尸骸,仿佛她吻的是她情郎温软的唇。可是她遍布青筋的手却是以一种骇人的姿势狠狠勒着那具尸骸的脖颈,似乎正在掐死她的情郎。   这是怎样的情感?爱得不顾一切,恨得毁天灭地。   忽然,老妪木然的眼睛里迸射出尖利的目光,发出桀桀的笑:“你终于来了!咯咯咯咯……我等了你三十年啊!”   “你说什么?”   比起她的笑声,她说出来的话更令秦倩震惊。   三十年,等我?真是荒唐。等等……为什么我的手动不了了?   帛带失却了力道,软软地飘下,如同她的主人一样。秦倩重重瘫倒在地,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力气。她盯着那个老妪:“你做了什么?”   “做什么?灯芯烧着后冒出来的烟会让人手脚失去力气,一点内力都使不出来呢!”   “你为什么要害我?”   老妪缓缓掏出一张符咒,点燃:“咯咯,好戏就要开始了……咯咯咯咯……我终于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我终于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快住手!你给我解药,我能带你出去!”   老妪却置若罔闻,只是笑。在她近乎癫狂的笑声中,符咒慢慢燃成灰烬。   秦倩的瞳孔瞬间凝成针尖般的大小——   惊悚得睁大的眼中,一朵海棠花,慢慢地张开它的翅膀,一瓣又一瓣。最终,咧开嘴朝着她,笑了。   就像是传染了一般,一院的海棠接二连三地,全都开了。   海棠,开,开花了?   骗人的吧?   枯死的海棠树,还有——   这不断飘飞的雪!   怎么就开花了?!   她想呵斥老妪解开她的毒,可是怎么都说不出话来……一直积压的恐惧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这就是她一路上忐忑不安的来由了。   巫蛊之术!   仿佛是为了验证她的恐惧似的,一团黑影逼近了围住院子的木栅栏。阴风里,飘来了“咔嚓——咔嚓——”的咀嚼声,陈旧的血腥味,还有,属于尸体才有的臭气……   木栅栏应声碎裂,黑影晃荡着逼近她。她的视野里野蛮地闯进了上百个行动僵滞至极,又残暴至极的,尸蛊!   噩梦,这一定是在做梦!否则我为什么动不了!一定是的。醒来,秦倩,你快醒来!醒来就没事了,快醒来,快醒来啊……   可为什么,雪冷得这么真实,连海棠都?   泪水汩汩涌出。   “殇,你在哪?”   “殇?你的情郎吧?”耳畔只有老妪阴骘的笑声:“真是你侬我侬的小女儿情态!没有人会来救你!男人都是不值得依靠的东西。他带给你的甜蜜都是虚幻的,但他来的痛苦却是真实的!情,不过是个谎言!咯咯,什么都是假的!咯咯,假的!啊——”   秦倩无暇顾及老妪的话,恐惧在此刻已经到达了巅峰!她只不住地唤着成殇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当浓烈的尸臭扑面而来时,脑中像是有一根弦崩断了一样,长久以往的噩梦一桢桢在脑海里浮现,胃里不住地一阵翻腾,令她几欲作呕。   就在这时,头皮传来撕裂般的疼痛。他们揪住了她的头发!   秦倩死死咬着牙,喉咙里却止不住地、类似小兽般的呜咽。   她要死了吗?为什么躲不过……    ☆、第八回 剑本无心,剑客有情   要靠近秦倩的尸蛊们的动作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都看向了一个方向。   漆黑的夜色中,一人白衣执剑而来。他面容冷峻,携带着强大的杀气,令失去知觉的尸蛊们都不由自主地后退。唯独那双眼,清晰得只映着秦倩一个人。   此人正是成殇。   成殇轻柔地抱起神智不清的秦倩。拂开她散开的乱发,他的眼里映入她苍白的面容,他的脸上露出怜惜与懊悔的神色来:“对不起……我会带你出去的。”   成殇小心地把秦倩护在怀里。而后,单手执剑指着那群尸蛊,眼神凌厉如剑锋:“你们,不可饶恕。”   语音刚落,他的身影快如闪电,视野之中,只余一具具倒下的躯体,一抹长剑时不时闪现的冷芒,还有剑尖拔出时散落的血花。   他已然与剑融为一体。   当他的身影重新出现时,只剩一地尸体。   怀里的秦倩动了动。成殇低下头,正撞上她骤然睁大的眼。   “倩,你醒了?”   秦倩涣散的眼神过了好久才重新聚焦,看见成殇时,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殇,你终于来的。”   “对不起,让你等这么久。”   “没事,你来了就好……”突然,她的脸色一变,身子也不自觉颤抖起来,“他们,他们呢?”   成殇安抚地拍拍她的背,“没事了,我已经杀了他们。”   “真的吗?为什么我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就在此时,阴风大作,沙石肆虐。成殇看到,尸蛊们一个接一个地爬起来。甚至那些被他拦腰切断的尸蛊也爬了起来,翻腾出来的血肉上,蠕动着密密麻麻的黑色的蛆。   他脸色铁青,不可以让倩看到这个。   他淡声道:“没什么,不过起风了。”   “真的吗?”秦倩仍不住的发抖。   “嗯。”成殇把她揽得更紧,“风沙太大,你闭上眼睛。我带你离开。”   “好。”   秦倩依言闭眼。成殇提剑,拥着她跃上房舍。   就在眨眼间,气流如浪般涌动,树林里发出怒吼般的尖啸。一道剑光在屋顶上亮起,一时间,周遭亮如白昼。而后,如同玻璃破碎一般,所有的景物在霎那间崩塌,消散在震耳欲聋的松涛之声中。   当亮光隐去,已不见成殇秦倩的身影。   黑暗中,一个人笑出声来:“好一出英雄救美的戏!我总无缘做这个英雄。成殇不愧是个人物。连迷境,这个玄而又玄、邪门得已不算阵法,而是通过五行之术,利用光影变换之理形成的幻境,居然都能生生把它打破。他的剑,的确比光影还要快!”   “是你,你来了!”一个女人尖叫着扑向这人,“我照你说的做了,为什么我还在这里?放了我,快放了我。”   这个尖叫的人正是那个老妪。   那人嫌恶的甩开她的手:“办事不力的家伙,还敢对我大吼大叫?”   “我没有!我都是照你说的做了!”   那人冷笑:“照我说的做了?我可没叫你给她下毒!你存心要她死是不是?”   老妪像是被戳穿了谎言,顿时变得一脸癫狂,活像一个凄厉的女鬼:“是,我就看不惯那个小贱人的样子,跟那个贱女人一样,只会勾引人。我要让尸蛊咬破她的脸,撕烂她,撕烂她!”   “愚蠢的东西!你坏了我的大事!”   一个巴掌重重扇在老妪的脸上,把她整个人都扇飞在地,一脸的血。   “不过,”那人自言自语,“没想到连迷境都困不住他。”   “我要出去。”老妪不死心地抓住那人衣摆下方,“三十年了,三十年了!”   “三十年了?”那人仿佛仔细打量了老妪一眼:“啧啧!果然,老得不成样子了!”   老妪突然瞪大眼:“你,怎么还是那个模样,一点也没老!”   “呵!”那人轻笑:“因为,你也就在这个地方呆了数月而已。”   “什么?不可能,不可能的!那我这么会这么老?我明明看着自己一点点老去,最后老得不像样了!怎么会才数月?不可能!”   “在迷境里,十年如一瞬,一瞬就是十年。这也正常!”   “不,不!都是你,你骗了我!”   “现在怪我?你别忘了,当初是你求我的。”   “不,不。我要出去!”   “出去也行。”   老妪一喜,不料那人却道:“等这些尸蛊们饱了之后吧!”   老妪一僵,浑身抖如筛糠:“什么?不要啊!”   那人却是冷酷地踢开她的手,“你没得选择!”   说完大踏步离开。   身后,凄厉的惨叫声与嚯嚯作响的咀嚼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过了许久,才渐渐同这即将坍塌的幻境一同破碎消失。    ☆、第九回 往事成殇,竟是人为   夜很深,也很凉。   秦倩就是在这样的感知下悠悠转醒。她睁着眼,瞪着上方没有言语。泪水,就那么无声地流下。   “倩。”有一双手轻柔地抹去她的泪水,“不管是怎样的噩梦,我都不会让它成真。”   “殇,你,知道了?”   “是。”   十年前,江南秦府,一夜之间,惨遭屠门。江湖中人提及此事,无不悚然。只是旁人又怎知个中的惨烈?   当他了解当年的秦府灭门案后,发现她遭受过那样惨绝人寰的经历时,他的心突然痛得无法呼吸。他无法想象柔弱的她,该如何面对那样的场面。他甚至懊恼为何当时他没能出现在她身边,替她抵挡灾难。   成殇的手下滑,在她的肩胛骨处停了下来。指尖的温度透过衣衫熨贴着她的肌肤。她捂住嘴巴,泪流满面。   在她的肩胛骨处,有一道凌厉的疤痕,很深的伤口,就像被野兽撕下了一块肉。后来伤口虽然愈合,却留下了一圈蜿蜒狰狞的红疤痕。   “这里就是那个人弄的。准确来说,是那只死尸咬的。”   成殇握住了她的手,目光沉痛。   她一惊,然后惨然笑了。   “忘空大师救了我。这里,已经被那东西撕咬掉了。”   “知道吗?那是巫蛊之术。 ”她说,“它是冲着我来的。”   “大师说我是个不祥的人。我一出生,枯萎的海棠全都开了,无比妖艳。这就注定我的一生中必然遇上那东西。”   ”那天,海棠又开花了,白色的花映着红色的血,竟也有红色的光纹,似乎都要从骨子里浸出血来。不合时令的海棠,促成了巫蛊之术。”   “这一切是宿命。这些还未结束,不合时令的海棠花随时会因我而开。”她摸摸发间的花,那花沾了些雨露越发鲜妍了,“所以,即便我最爱海棠。可每每看到,我却是既欣喜又惧怕。那个夜晚,有三百零五具残损的尸体,一具重伤的存活者……”   秦倩眼里淌下清泪,诉说着既久远又恍若昨日的恶梦。   成殇在她额头落下一吻,“你不是不详之人,你是我存在的意义。”   其实他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   所有的不幸,都由我来挡着。   清晨,集市还未热闹起来。卖包子茶点的小哥忙活着抽门板,开始把赶早做出来的点心蒸出了热腾腾的水气。零星的小贩们陆续走街串巷,沿街叫卖。   时辰尚早,但也不是没有食客,司诀就是其中之一。此时,他正端坐在一张桌前,小心地喝着滚烫的豆汁。   一个黑影投影到他面前的桌面上,他顺势抬头,不觉惊讶道:“成兄?”   站在他面前的正是成殇。   想起昨晚秦倩的遭遇,司诀奇怪地问道:“成兄如何在此?倩姑娘好些了么?”   成殇没有回答他,淡漠的黑眸冷冷地看着他。   司诀被看得极不舒服,甚至感到恐惧。在成殇冷酷的注视下,自己仿佛就是个无处遁形的猎物。这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可不妙。   司诀讪讪地笑:“是在下糊涂了,倩姑娘昨晚受了那么大的惊吓,想来也应该休息一番。昨日情形想想就令人担心,幸亏成兄你及时救出倩姑娘,总算是有惊无险。”   “有惊无险?”成殇的语气冷得似冰,“那你原打算如何?”   司诀拿碗的手一顿,继而若无其事地笑:“成兄在说什么?在下并不明白。”   成殇没理会司诀的装傻充愣:“目的。”   “什么目的?”   “布阵的目的。”   “成兄如何肯定是我布的阵法?”   “迷迭香。”   司诀变了脸色。   难道迷迭香没有燃尽?看来成殇是知道迷迭香是开启阵法的关键。   沉默了片刻,司诀笑出声来:“这里不宜多谈,还望移步一叙。”   话音刚落,司诀就消失在摊子上,紧接着成殇也失去了踪影,徒留店家气愤的咆哮:“还没给银子呢!”   司诀最后在城外的竹林里停了下来。他喘了喘气,心想成殇应该不会这么快到,寻思着找个地方休息一下。没想到刚转身却发现成殇已经在他身后了。   他心下吃了一惊,但未表现在脸上,“原来成兄不仅剑术出众,轻功也是这般出神入化!”   成殇冷漠地看他一眼,黑眸如同黑夜一般深邃执着:“目的。”   “目的自然就是让倩姑娘对你死心,这样在下才有机会啊!”司诀脸上露出一抹邪恶的笑:“在她亲眼目睹了一场情殇之后,重新经历了她此生再也不愿想起的噩梦,而在下在最后关头救了她。事后,即使她心里仍有你,但没能救她的你,在她的心里形象自然会有裂缝。只要在下推波助澜一番,待到裂口越撕越大到不可弥补的程度之际,便是在下趁虚而入的好时机。可惜,被你救了她……”   司诀忽然说不下去,因为他在成殇的眼中看到了杀气。   “你要杀我?”   成殇不置可否,而是一字一顿道:“你不该伤害她。”   “刀剑无情。没想到冷血剑客,竟会对一个女子如此长情。在下不过将她置身于危险之中,你就要在下的命,但是依在下看来,”   清晨的竹林布满了潮气,又湿又冷。   “伤害她最深的人,恰恰是成兄你!”   “成兄,你自己的身体,你自己心里应该早有数了吧?一旦你发生不测,倩姑娘会做出什么样的傻事,难道你不知道?”   成殇平淡无波的眼眸涌起了汹涌的暗潮。司诀所说的,正是他一直以来最放心不下的事。   “成兄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你越早离开倩姑娘,对她则会越好。你不不告而别,她定会伤心。但伤心过后,便更容易开始新的人生。成兄,何不成全倩姑娘呢……”   话音未落,司诀就突然闪身,快如闪电般没入竹林,不见踪影。   一片竹叶无声地飘落。竹林里,除了死寂还是死寂。墨绿的叶尖开始结露。   突然,露珠四溅,削尖的竹子密如飞蝗般疾掠而来。   满目墨绿中,一道银光乍现,剑尖直指成殇咽喉。    ☆、第十回 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白露未晞,满地狼藉的竹片。一柄折断的剑废置其中,沾满尘埃与血迹,已无出锋之时的锐利。   成殇与司诀一动不动地对峙着,仿佛两尊雕塑般,即使露水打湿他们的鬓发,也无人移动分毫。   黏腻的血液沿着他指尖滚落,血色泅染了他整条臂膀的衣衫,凌乱的发丝显得极为狼狈。更为狼狈的是,剑尖毫无偏差的对准他的心口,而执剑的人是成殇。   没有人在面对成殇的剑时还能镇定自若,司诀也不例外。   从成殇拔剑的那刻起,司诀就收起了心中那微弱的侥幸念头,甚至连与之交锋的勇气都不复存在。成殇就如同传闻那般,冰冷而且危险。即使他利用了得天独厚的地势,用言语扰乱成殇的心神。但当成殇的剑挥起时,胜负就已经决定了。   叮的一声,长剑入鞘,笼罩整爿竹林的剑光也一同隐匿。   司诀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如同枯枝断裂般喑哑难听:“为何不杀我?我引你来此竹林本就是为取你性命。今日你不杀我。他日我还是会杀你的!”   “那是你的事。”成殇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我只想知道,你为何要接近倩?”   成殇对司诀偶然遇见一直持怀疑态度,而他之所以静观其变,则是因为在司诀的身上,他不可思议地发觉到一丝与秦倩相似的气息。他查过司诀,但却很正常,看不出与秦倩之间有什么关系,但事关秦倩,他不愿意太过草率。可没想到,一时不察却令秦倩身处昨日那样的危险之中。若非他昨日心神不宁,想去看看她,事态该会发展到怎样不可收拾的地步。因此,他决定在今日就解决司诀这个麻烦。   一切如他所想的那样,迷境需要迷迭香为引开启,而他在秦倩房里发现燃尽的迷迭香灰是司诀放的。尽管已经有所猜测,但听到司诀满不在乎地拿秦倩的安危开玩笑时,他还是不可抑制地动了杀意。   “你想的不错,我与秦倩之间的确关系匪浅。而且是——”   在竹林里晦暗难辨的光线下,司诀脸上浮现了一个奇怪的笑容,“同生共死!”   “世有双生花,音容样貌无一不同,看上去如同一人;也有同命侣。虽然音容样貌各不相同,但命却是连在一起的。前者是天生的,后者却是人为的。男子,是集污秽欲望而生。而女子,必选命犯海棠的女子,在七岁生辰之日,灌注至亲之血,至阴之气,至恨之怨,方可达成。”   听到这里,成殇似乎想到了什么,心口蓦地一痛。   秦倩悲伤绝望的声音言犹在耳,当年那只尸蛊活活咬死的那些人一定汇集了巨大的怨气,他最后要秦倩的那一口,不是让她致命,而是为了给她下蛊,成为同命侣。她这一生最悲惨的经历,居然是因为这!   “不必说了!我知道这个!”   成殇忽然出声打断了他的话。   司诀微愣:“你知道?”   成殇闭上眼:“我知道。这是「阴噬蛊」。”   司诀不可置信地瞪大眼:“你怎么会知道「阴噬蛊」?莫非你是苗疆人?不可能!”   司诀兀自在一旁猜测,电光石火之间,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你是灵族人!”   成殇毫不否认:“是。”   “难怪你会有那么罕见的病!”   苗疆的巫蛊之术令人闻风丧胆,但却没多少人知道灵族人的存在。   万物相生相克,一物降一物。灵族人就是巫蛊之术的克星。   然而,灵族人生来就体弱多病,且易早夭,像成殇活这么久的实属罕见。更何况要解开巫蛊之术,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好比「阴噬蛊」的解缚,付出的代价是生命。   “你打算那么做?”   “对。”   “那可算便宜我了。”   成殇淡淡道:“我只解开她的。”   “什么?”   “我不信你。”   “你!”司诀气绝,讽刺道:“成兄这招可真高明,在下在保全自己的一条贱命的我同时还要保另一人的命!负担过重也许会来个鱼死网破,成兄觉得呢?   “你很惜命。”   司诀又是一惊。看来成殇令人害怕的不止是武功,还有那可怕的洞察力。   司诀咬牙:“但成兄是否忘记了一件事?”   “我一直记得。”   司诀很坚决道:“你不能杀他。”   “我不会杀他。”   “你不杀他?为什么?”   “因为你想杀他。”   “哈哈!成兄是要卖我一个顺水人情啊!”   司诀大笑,接下了这个人情,以及这个人情后的任务。   秦倩很敬重那个人,如果让她知道当年的幕后主使人是他,必定会伤心欲绝。更重要的是,秦倩还会因此发现当年的真相。整个秦府的人可以说是因她这个海棠女而死,她该会是怎样的心灰意冷。   所以说,成殇饶他一命,又给他一个人情,不过是保护她罢了。   天光渐渐大盛,笼罩着成殇。俨然天神一般的存在。   司诀的心里首次有了莫名的感觉,怪怪的,很不舒服。   眼看成殇举步要走,司诀成心让他心里不舒服:“成兄,虽然方才那番话是扰乱你心神而说,但未尝不是事实。长痛不如短痛,何不考虑在下的建议,离开她,让另一个人来爱她呢?”   成殇微侧过脸,摇头:“你不爱她,也比不上我。”   说完扬长而去,没去看司诀复杂的神色。   一个为达目的不惜伤害她的人,不可能真的爱她。更何况,他舍不得,舍不得看她投入别的男人的怀抱。   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个自私的人。   日头已爬得老高,随之而来的嘈杂人声传遍了客栈的每个角落。独有东侧厢房不同,幽暗寂静。就像老旧祠堂里燃熏的香,萦绕其上,格格不入。   门无声地开启,随之而进的是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明亮的光线在屋内停留不过片刻便又被堵在门外,房内依旧幽暗寂静,只余女子轻微的呼吸声。   秦倩犹在昏睡,只是并不安稳。被单在她手中攥出深深的褶皱,一如她紧蹙的眉尖。涔涔冷汗浸湿了她鬓边如墨鸦发,更衬得她素白的脸几近透明。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拭去她额角的水泽,又替她掖了掖被角。一系列的动作行云流水,轻若鸿毛飘过,没半点声响。   也许是感应到他的气息,秦倩不自觉舒展了眉头,呼吸也渐渐趋于绵长。   成殇坐于榻边,一如寻常给人感觉的那般沉寂。唯一不同的,就只有他的眼睛了。   他的眼睛,本该是刀剑般纯粹冰冷、淡到极致的墨色。曾经九死一生的场面,也没能令这双眼有丝毫的波动。而此刻,这双眼眸犹如深潭,暗潮汹涌,却是为了一个女人。也只有是深爱着的女人,才能令成殇这样的剑客露出这样的眼神,怜惜、忧虑。   在乎与不在乎,差的何止是千万!   几乎是情不自禁,成殇俯下身,在秦倩光洁如玉的额间落下轻轻一吻。   男子清越嗓音低如清风,念出的陌生咒语因着某种不可逃离的羁绊而变得无比沉重。   “以吾生,易汝命。”   睡梦中的秦倩似有所感,眼角缓缓流下泪水,寂静的,泛滥成灾。    ☆、第十一回 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屋里弥漫着沉闷的悁气。   秦倩缓缓直起身,秦倩的瞳孔映照出空茫的浓色。她的视线在房内打量了一圈,眼神更加茫然,竟怔怔地发起呆来。   如坠梦中一般,脑中还是一派昏昏沉沉。隔夜的种种在大悲大恸的痛哭过后,恍如隔世,心里剩下的竟是无尽的空泛与茫然。她不知道,昨日之事到底算是前尘往事的结束,还是下一场劫难的开端。到底该怎么做,才能摆脱这个梦魇?她现在只想与殇平静地度过所剩无多的时日罢了,为何又生出这样的事端令人寝食难安?   她正待下榻。   暗处突然发出碎裂的声响,紧接着传出一阵嗯哼。   秦倩警惕起来,因为那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   她盯着墙角。一个黑影慢慢地从那里爬出来。当那个黑影爬到较亮的地方时,那个黑影正是幻境中的那个诡谲的老妪。饶是早有准备,秦倩也冷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她浑身血污,身上已经没有一块肉是完整的。要不是她的声音和那个同心锁,她都要认不出来了。而且,看那伤口……   是尸蛊咬的。   秦倩心情沉重起来。   老妪的惨状与数年前的秦家众人何等相似。不同的唯有老妪是自己召唤来尸蛊,却反受所害,也算她罪有应得,怨不得别人。但秦家却是平白受了无妄之灾,怎能令人不心生怨忿?那尸蛊究竟是什么东西!   老妪继续向她爬来,身下拖着一条长长的血痕。□□在外的内脏破碎不堪,流了一地。可她还是径直向她爬来。   突如其来的冰绡横立在老妪面前,扬起淡淡的轻尘。   老妪终于不再前行,而是抬起僵尸一般的脸来,凸出的眼球布满了血丝,淬毒的目光狠狠地瞪着她。   秦倩手里抓着冰绡的另一端,没有丝毫退却的意思:“你要做什么?”   秦倩面色很冷。   她不知道老妪到底在打什么主意。老妪并不是那些尸蛊的真正操控者,但是她受的那些伤没有一处不要命的,可她却是拚着最后一口气来找她,难保她会做出一些疯狂的事来。   “我来找你,因为我不甘心。”   秦倩没有说话,心底却爬上了一丝困惑。   她不甘心为何要来找自己,还是这又是她背后主使者的诡计。   像是看破了她的猜疑,老妪嘴角裂开一个恶毒的冷笑:“我是为了自己来找你。”   “你自己?”   “你一定在想,我设计害你,差点令你死于非命,怎么还有脸来找你?可要不是你,我也不会落到这个下场……方馨。”   “什么?”   “我的名字,方馨。”   那年,从未开花的海棠老树突然冒出芽来,不过短短几日,艳红的花色蔓延了十余里,青天映照下几乎要燃烧起来。就是那时,我遇见了司戚商……   ……   司戚商在而立之年就从一穷二白的穷光蛋跃升为江南首屈一指的富商之后,街坊茶肆间所津津乐道的话题□□不离他。除了谈他的传奇一般的事迹,更多的话题,还是围绕着他的风流成性展开。富可敌国的产业,加之一副好皮囊,一口甜言蜜语,倒成全了他一肚子的花花肠子,不仅娶了老王爷如花似玉的孙女,还另外娶了几房的姬妾,更别提他散布在天南地北的莺莺燕燕。   方馨是他在苗疆游历时结识的。   毫无例外的,他俘获了佳人芳心。虽然当年他已四十有三,而方馨不过二八芳年,但方馨还是不可抑制地爱上了司戚商。   也许是因为海棠花太美,迷乱了她的眼;抑或是他说要娶她时的深情款款,一生一世不分离的诺言冲昏了她的头脑;就在那夜,她把自己交给了他,无论是身还是心。可不过几日,司戚商却不知去向。   他是临时有事才离开的,不是不告而别。他说会娶她的。一定会的。   方馨这样安慰自己。   的确是有要事!他身怀六甲的妻子动了胎气,他赶着回去看他唯一的血脉。   可她不知道,甚至下了决心等他。这一等,就是十年。   这十年里,方馨不是没怀疑过司戚商对她的感情。但沉浸在情爱的女子总是愚蠢的,她选择相信司戚商,这个只见过寥寥几面的男人。倘若不是她的父母强行给她订下亲事,她也许会一直等下去。也是那时候,方馨才慌张起来。   她把他当成最美好的秘密藏在心里,不让任何人知道。可当她想乞求父母退婚,她已有心上人时,她却发现,对她而言,他又何尝不是个谜。她连他的全名都不知道,她只知他的一个字——商。   时间不容许她细思两人相处间的破绽。当婚期一天天逼近,她却表现得出乎意料的冷静,只因为她生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她没有反抗,顺从地听从父母的安排出嫁了。洞房那夜,她在交杯酒里投毒。男人当场毙命,她又毒死她新买的丫头,换上她的嫁衣后,放了一场大火后,收拾了金银细软潜逃了。   潜逃的过程很顺利,毕竟没人会想到新娘子会在自己的大喜之日就纵火潜逃。更何况,新娘子的尸体也在大火之中呐。但是,寻找司戚商的过程却是异常的辛苦。可是当她历经千辛万苦站在他面前时,换来的却是他的嫌恶:来人,把这叫花子打发了。她一下子就哭了,不是因为侍从的粗鲁推搡,而是因为他的冷漠。她挣脱侍从的桎梏,抓住他的手哭喊:“商,我是方馨,方馨呀!”   她不知道他的名,但他一定会记得她的,他说要娶她的。   可是,他却是狠狠地摔开她的手,厉声喝道:“什么方馨,我不认得叫花子!来人,还不快把她拖下去!”   简直就像整个世界都崩塌了一般,方馨无力地瘫坐在地上恸哭,眼睁睁地看着他从卑微的自己面前趾高气昂地离去。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讥讽之声也越来越大:   又一个向司大老爷讨情债的了。   未必,她这幅模样,我都看不上,更何况万花丛中过的司戚商!   大概是脑子有病吧?   也许是骗子。   ……   原来他叫司戚商!   方馨的脑中轰的一声炸开,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她冲出指指点点的人群,直奔出城外。她摔倒在河边,河水清晰地映出她的倒影——   她尖叫了起来,一直,一直地尖叫。渐渐的,哭声代替了尖叫声。   她在河里看到了什么?她看到了一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女人。她那么脏,那样的丑陋,怎么会是自己?一路的风餐露宿,将她摧残成一个彻头彻尾的丑八怪!   扑通一声,她投入水中,就像一块石头落水,瞬间就没影了。安安静静地,也没有一丝的波纹,好像都死了一般的寂静。   突然,她的头冒出水面,她的眼睛迸射出狂烈的仇恨,一字一句似从牙缝挤出,带着森森寒意:“司戚商是吧?说好的娶我,死也得娶!”   一年后,万芳楼出了一位几十年来最炙手可热的头牌花魁。这位花魁不仅弹得一手的好琵琶,容貌更是美得惊为天人。为了博取美人一笑,一掷千金的大有人在。有时甚至冲着她一句似真似假的玩笑话就打了起来,闹出了人命。但却丝毫不影响嫖客对她的追捧。这位花魁名唤方馨,正是被司戚商嫌弃的方馨。   她没有改名,司戚商却没有发现。只是每日都往万芳楼跑,与其他嫖客一样翘首盼望方馨的出场。殊不知方馨就站在帘后,摸着自己光滑的面颊,看着人群里的司戚商得意地笑。   果真没有不好色的男人,也不枉她为这幅皮囊做的那些事。   想想一年前,她是多么丑。   幸好她懂得一个秘术。只要画个秘符,贴在美貌的姑娘身上。用她温热的鲜血沐浴,再留下女子的心头血混合着该女子完整的骨灰喝下去。然后……然后就有了名冠江南的花魁方馨。   很快,司戚商成了她唯一的入幕之宾。为讨她欢心,司戚商送了一个同心锁,上面刻着二人的名字。他几乎将她捧上了天,她再次爱上了他。她的爱让她几乎都忘了他的无情,他的欺骗,还有那苦苦等待追寻的十余年。她私底下甚至偷偷抓女子采血来保持美貌,因为他喜欢啊。   但快乐犹如水中倒影,一碰即碎。司戚商在一个多事的老和尚带领下撞破了她采血的过程,结果……   结果,就不消说了,她被那和尚以妖孽之名锁了起来。   她满心的恨呐!她恨那个秃驴,更恨司戚商!他不仅不念旧情,还要那秃驴杀了她这个妖孽。她之所以能活着还是因那秃驴不杀生的缘故。   至此,又是十年。在一个人的帮助下,她终于逃了出来。这一次,她没给他伤害自己的机会,她杀了他。当天,她披着火红的嫁衣,戴上凤冠,与司戚商成亲了。这是他欠她的,迟来二十年的婚约。   她抱着他,病态的满足:我们终于在一起了!我们永不分离。   这样的誓言能持续一辈子吗?不能,更何况其中一人还是死的。   不出几日,司戚商的尸体开始腐烂,伴着酸腐的臭气。一开始她并不在意。可是时间久了,她就受不了了。渐渐地,她不再抱着他入睡,也不再同他说话。嫌恶渐渐在她心头盘旋。   这种感觉起初还是隐隐约约的,但日子一天天过去,竟渐渐膨胀,到难以把持的境地。直到有一天,司戚商的眼珠居然突然掉下来滚到她脚边,她抬头,鼻尖正对着他的脸。   这是一张怎样的脸?左眼全都沤烂了,流着浑浊的脓水,几乎看不见眼球。右眼处则是完全没了眼球,只剩一堆烂肉……   她再也看不下去,奔出屋子大吐特吐起来。   那是她一直爱着人的脸吗?为什么看起来那么可怕?她付出了那么多,只能等到一具行将腐烂的白骨吗?她不甘心,不甘心啊!   她越想越悲凉,涕泗横流。   那日之后,她将司戚商的尸体弃之不理,也不安葬他。   她想,他对她这样的无情无义,她为甚么要让他入土为安?   更多的时候,她在回忆。应该说往事如一帧帧画面浮现在她的脑海里。渐渐的,她发现司戚商其实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优秀了。初见时,他还算英俊,尚未见老态。但十余年后,再怎么保养还是难掩老态,不过是还算年轻的老头子。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让她奋不顾身地爱着呢?   当她惊觉自己在想什么时,一阵恐慌在那瞬间攫获她的心脏。她的脸涨得通红,不知是气愤还是羞愧。   不不不。   她阻止自己。   她这是在想什么?如此不就是在质疑自己的爱吗?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矛盾纠结成恶毒的藤蔓,在她心里生了根,长了刺,把她的心直刺得鲜血淋漓。   头痛欲裂,她冲了出去。   这一次,她发现了。无论她往哪里跑,怎么跑,最终都会跑回那个屋子。就像一个诅咒。   自己曾说过的话,仿佛就在耳畔响起——   我要一个只有我和他的地方,永不分离。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我都在所不惜!   方馨说完她的故事,淬毒的目光依旧狠狠地瞪着秦倩。   这样的经历的确非常人所能忍受,方馨的所作所为秦倩无意加以评价。在方馨的叙述中,透露给她一个很重要的讯息。   她问:“那个人是谁?”   方馨的目光一滞,随即冷冷一笑:“你倒挺聪明的。没错,当年放我出去找司戚商报仇的人,就是让我在那个鬼地方等你的那个人。”   “他是谁?”   “我不会告诉你的。”方馨眯起眼,露出刻薄的狞笑,“我死了,你也别想好过。”   秦倩正琢磨她的话,却见方馨狞笑的脸忽得融成一团,张了眼似的蒙住了她的脸。   她几乎不能呼吸。   整个世界只剩下方馨淬毒的笑声!   这种任人宰割的滋味她已无法承受,她拚却最后的一点力量,狠命地射出冰绡。   新鲜空气霎那间涌入。失去了那团人皮的束缚,秦倩无支撑向后倒去。身后,是深不见底的黑洞,方馨的声音却是如蛆附骨般钻入她的意识——   “君心负妾心。怨呜琴恨孤衾。钿誓钗盟何处寻,当初谁料今。”   “啊——”   惊惧之下,秦倩猛然睁眼。   还是在她自己的房内,却是明净许多。她默然,一颗心跳得剧烈。   “做噩梦了吗?”   成殇问她,眉间因担忧而紧锁。   秦倩点头,“嗯……做个了很可怕的梦……”   当她开口想描述时,却怎么也记不起梦里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很揪心,梦里带来的压抑恐慌感压在她的心头,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秦倩捶着自己的头,苦恼道:“我不记得了……怎么会忘了呢?”   捶头的手被成殇握在手心里,不疼但是紧紧的,“别担心,只是一个梦,不要这样虐待自己。”   她无力地垂下手,喃喃道,“是啊,只是一个梦啊。”   可是,她垂落在身侧的手,仍是紧握成拳。   一个梦而已,怎么会教她如此不安?    ☆、第十二回 黯然销魂,唯别而已   雨帘潺潺,老树新发的嫩芽朦胧成青黄一片。凉风吹得面微寒,直教冷意笼心头。   不知不觉中,结庐而居的日子将近三年了。   这三年间,发生了太多的变故。   殇旧疾复发,自己使用禁术,司诀出手医治却包藏祸心……还有,日儿的饮恨而亡。   秦倩看着掌中的匕首,替花轮日感到不值。   日儿这样一个钟灵毓秀的女孩子却爱上了司诀那样的一个人。那一天,她一定是失望到了极点,才会抱着必死的决心同他玉石俱焚。   可死去的,偏偏是日儿!而司诀,却仍活着!   老天真是不开眼。   这么愤恨地想着,秦倩赌气似的摔了窗,转身回房,却正撞上一双深幽的眼眸。   成殇似乎已经站在那里很久了。   秦倩急切地奔向他:“殇,你站在那里多久了?你该提醒我的……”   成殇轻轻握住她的手,目光温柔:“我没事,别担心。”   秦倩叹口气,只拿眼瞪他来表达不满。   成殇失笑,在看到她手中的匕首,瞬间就明了她为何生气。   他几不可闻地叹息,对花轮日,他一直心有愧疚。那个女孩帮了他们很多,而他却只能看着她死。   见他没有分神,秦倩的眼瞪得更大了。可渐渐的,哀愁又在心底蔓延。   成殇穿了一袭月白长衫,外罩一件灰领狐裘。白色的长衫一尘不染,较之更白的却是他的面色。   即便如此,即便如此他也不会给人以手无缚鸡之力的感觉。因为他太强,以至于他只要站在那里,就能令对手无法直视。   然而,就是这样强的他,也敌不过命运的捉弄。   一年之限将满,殇也要离开我了吗?   她觉得喘不过气来。   是被谁诅咒了吧?为何不幸全都降临在他们的身上?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永远都不会落泪。”   成殇轻柔地抚摸她落泪的面庞。   司诀那句话令他的印象太深刻以至于无法忽略。伤她最深的可不就是自己吗?他不能再什么也不做了。她需要坚强,即使,即使到最后,死亡是自己唯一的归宿,她也要快乐地活着,没有顾虑。   “可惹你伤心的人偏偏是我。”   “不,殇……不是这样的……”   秦倩急于争辩,不料成殇却阻止了她:“倩,听我说。我仍然记得我们初见时,你明媚的笑颜,那是海棠一般的颜色。答应我,不要让这样的美好永远消失。”   “殇,我……我做不到。”   “我希望你快乐,倩。” 成殇握住她的手,她手里握着匕首,“日儿也希望你快乐。倩,我们每个人都希望你快乐。”   秦倩忍不住哭出声来:“可是没有你们,我一个人快乐有什么意思?”   这些年,她何尝不知殇的心思。他一次次地引导,无非是不希望她轻生。他的心思,她怎么不会知道。道理谁都懂,可是她做不到,她做不到……   “谁说你是一个人?”   秦倩惊得抬头看成殇,成殇也在看着她,眼里似乎有迷人的漩涡,摄人心魄:“当你想起我时,我就在离你最近的地方。倩,我爱你。所以,答应我,你也爱你自己。”   秦倩摇头,嗫嚅着说不出话来。她的眼中满含泪水,神色既是感动又是痛苦。   虽然她一直都明白成殇的心意,但这是殇第一次亲口说爱她。可为什么是这种情况?   成殇收紧了手,不疼,但是牢牢的:“为了我,好好活着。”   秦倩再也忍不住,扑进成殇的怀里,拼命捶他的胸膛:“你怎么可以这样逼我,怎么可以?”   成殇松了口气,明白她这就是答应了。他环住她:“是我不好。”   成殇深深地看着怀里哭泣的人,似乎要将她印到眼眸里去。   如果可以,真想陪你到天荒地老……   但,没时间了。   成殇的身子訇然倒下。   秦倩呆了似的站在原地不动,面上犹有泪痕。   怎么会这样呢?一年还没满呢,还没满呢……   “殇!”   撕心裂肺的哭喊,她紧紧抱着他不肯放手,似乎这样就能阻止他的死亡:“不要,不要离开我,殇!求求你,不要离开我……”   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颗砸在他的脸上,也砸在了他的心上。   “倩,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一直陪着你的。”   我爱你,秦倩。你是我唯一爱过的人,我舍不得你受伤,舍不得你落泪,更舍不得你不爱惜你自己。所以请你一定要好好的,好好的活下去。   面前女子梨花落雨的面容渐渐模糊,连她的声音也渐渐遥远起来。   可她眼里的绝望却深深地刺痛了他!   成殇深吸一口气,拼着最后的一丝意志牢牢地握着秦倩的手:“听我说,活下去!不要让我死不瞑目。”    ☆、第十三回 寒鸦凄切,留情不住,流诸一片情   不要让我死不瞑目。   这是成殇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她怎么能不答应呢?   可是……   倩伸出手,想像往常一样抚摸他依旧俊美的面容,但她停住了,连指尖都在颤抖。她在害怕,因为,她现在一看到殇就不自觉想到这是一具尸体,本该是作古了的白骨。而他现在,已开始有了异象。   离殇死去的那天已经过去三年四个月零八天了,她日日都守在他的身边。当初为了保存他的尸身,她甚至不折手段得来了留情丹。只希望在余下的日子每天都见到他,那时候,她是真的很爱他。   那么,现在呢?   她不知道了。   那个行踪诡异的绝思和尚走后的当晚,她就想起了那个折磨了她许久的梦!   可她宁愿不要想起来,想起来才是她真正梦魇的开始!   但这次,梦不再被遗忘,而是夜夜回放,令她寝食难安!方馨的悲剧,沤烂的眼眶,折磨着她。   她岂不是变成了另一个方馨!   这也许就是方馨要的结果。方馨那么嫉恨她以至于死也不肯放过她,要她经历跟她一样的痛苦。   可更令秦倩害怕的是绝思和尚的话。   他说不日的海棠反季之日,就是尸蛊重起之时。而留情丹是最完美的媒介。   她开始害怕这漫漫长夜的森森鬼泣,害怕面前的这具尸体,这曾是她用生命去爱的人。有时在夜里她都不敢乱动,骨关节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响声让她不由自主地猜测鬼怪捏碎人也是这种声响吧!   留情丹,留情。只怕是流情吧?曾经那般深的感情也随着时间流去了。   已经三更了,寒鸦凄厉的啼叫携着寒风飘入,像野外的鬼泣,随时都会化出真身吞噬人的恶灵。手足发凉,这是因为她心底一阵阵寒意袭来。她不由浑身战栗,顺着棺壁滑倒在地。她无力地将头靠在棺壁上,目光空洞,口中喃喃着,   “胡说,全是胡说。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这样。为什么会这样呢?”   她抱住膝盖,把身体蜷缩在一起。她只觉得冷,冰凉刺骨的冷。忽地,她抬起头,美丽的瞳孔中倒映着满树开得妖娆的海棠花。它本不该在这种时节开放。那般红的颜色在眸中如同烈焰在燃烧。   都是那个和尚,为什么他要告诉我我将死于不合时令的海棠花期,将死于我最爱的人之手!   她无奈地苦笑,她现在连探究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想,她还能撑多久呢?在这个阴沉沉的地方,她觉得毛骨悚然,夜里的风、雾,都像鬼魅一样可怖。八日了,她几乎不敢合眼,她总觉得有一股阴森的邪气萦绕在她周旁。她逼自己不去听,不去想。偏偏都听在耳里,想着,想着,他会化作厉鬼拧断她的脖颈,血肉模糊!四下飞溅的血在素白的衣裙上喷撒出鲜红的颜色,艳比海棠。   她遽然摒住呼吸,面色青紫,似是真的被人扼住咽喉般。   若真如此,他便不爱我了!那我也不要爱他了!   她这样想,却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   自己当真是如此自私的人吗?因自己会死于最爱之人便不要爱他了吗?还,还是自己并不是那么爱他了?   她刹那间脑中一片清明。   她走出灵堂,她已经很久没出来过了。清冷的月光照在她脸上,恍然有月下仙子的错觉。她从开得最妖冶的海棠下掘出了一瓶「封血见红」,那是她最初在此结庐而居时埋下的,本打算与殇一同离去的。她盯着手里的玉瓶,想着那时候她为何就不喝了呢?   是了,是殇要她活着,好好的活着,她才把它埋在这里这么久。   本来她还是可以有活下去的希望的,因为她爱他,可以为了他活着。可是现在,她并非那么爱他,又有什么理由为了他而活着?当初便跟他一起去了也是好的。   当初,当初,悔不当初!   苟活了这么久,也该了结了。只是,她并不如初识的那般爱他!   一滴清泪滑过面颊,落在玉瓶上,发出轻轻的声响,如玉石相击。   月从云雾中露出,清冷月辉下的海棠光洁饱满,娇艳欲滴,几乎将整个院子的上空都染红。浓重的青雾在院里游荡,吞没了滚落在地的玉瓶,原本有着莹莹光泽的瓶子瞬间就黯淡了。   海棠花瞬间都纷纷飘落,像下了场花雨,又像是女子淌下的红泪。女子素白的衣袂飘飞,柔软的身子也似花瓣般翩然坠地。她抬眸无限柔情地望着灵堂,缓缓地阖上双眸。   有因必有果。你因他造业,也必了结于他之手……   (完)    ☆、番外一   夜沉沉,黑云遮住了弦月。   门吱呀地开了,发出的颤音在夜里格外诡谲。   一人乘着浓重的夜雾踏进院内。   他身着纯白的僧衣,竹笠上垂着黑纱。看那身形,应该是个年青的僧人。   阴风阵阵。   一只玉瓶滚到他脚边。   他停住了脚步,顺着玉瓶望去。一浑身缟素的女子倒在地上,像是死了一般。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手却缓慢地取下竹笠。   黑云离开了弦月,月光冷冷露面,照在他取下竹笠的脸上。   是司诀。   他的脸上遍布火吻的疤痕,曾经俊雅的脸,此刻看来犹如鬼魅。   三年前秦倩放的那场火,不仅烧毁了方圆十里的竹林,也差点烧死了他。   司诀捡起那只玉瓶,琥珀色的眼里浮现嘲讽的意味,“秦倩,你也不过如此。”   司诀,不,应该是他现在的身份,绝思和尚,说了一句“有因必有果。你因他造业,也必了结于他之手”,然后在暗中利用巫蛊之术,令成殇的尸首转变为活死人。成殇的尸首才刚刚有些的异样,她就饮毒自尽了。   其实,若她相信成殇,就不会如此。因为,成殇虽然死了,但他不愿伤害秦倩的意志却留在了尸体上。所以,即便司诀动用了上乘的巫蛊之术,却无法让成功地让成殇转变为活死人。他的尸首开始腐烂,是他拼命抗拒巫蛊之术的控制而毁了留情丹功效的缘故。   海棠娇艳而浓密,轻轻落在秦倩苍白的脸上。   她并没有死。   司诀早已将瓶中的□□暗中换成了另一种毒,一种令人失去知觉的毒。   倒得多谢她的自私了。现在,无论他想做什么,都不会有人阻止他。   他却偏偏什么都没做。   这就是他处心积虑要得到的女子,差一点就得到了她。   乡野客栈里匆匆一瞥,他就知道她是和自己的命运绑在一起的人。   但她的身边有个成殇,名动江湖的剑圣。倘若贸然用强,必讨不到便宜。所以,他设计了扬州的偶遇,为的是接近她。他刻意表示出对她的好感,为的是引起她的注意。他依旧流连花丛,但开始只倾心那些绿裳女子,特别是像她的女子。因着她喜绿衣,更让人产生他情场失意、却在寻欢作乐时忘不了她的错觉。   可惜,她心里只有成殇,根本不为所动。这却更激发了他的占有欲,从来没哪个女人,是他得不到的。   成殇是他生平见到过的最强的人,但司诀还是发现了他的弱点,秦倩。而秦倩有太深的心结。于是,他想到可以利用她的这个心结,来达到目的。   此举不仅卑鄙,而且无耻。他向来只做自己想做的事,他人谩骂全当茶余饭后的笑谈。更何况他要完成多年来最大的心愿,当然要不择手段。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唯有那个绯衣少女的出现,以及对她的感情是在他的意料之外的。   她名字叫花轮日,自己总喜欢唤她“日儿”。   她就像三月阳春的日光般明艳动人,率性自然的眸子犹如森林小鹿那般干净,而且总闪烁着慧黠的光芒。   跟她在一起,会感到很自由。   那真是一种奇特的感觉。   像注入清洌的泉水一般,连呼吸都变得有意义起来。   在外人眼里,自己是江湖中最离经叛道、行为最不羁的妙手圣医,怎会不自由?   随心所欲不假,但他却从未感到自由。越是恣意妄为,他就越床木不仁。他颓丧地感到,无论做什么,都有一个人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带着漫不经心且嘲弄的笑。这个人,就是命运。从来,他就像木偶一样,内心空虚,任命运牵制,深陷在仇恨的污暗里。可悲的是,他连挣扎的念头都没有。   而她,是唯一一个把阳光投进他内心的人。   如果说对秦倩是一种占有欲,那么对于日儿,自己是什么感觉?   是……是喜欢吗?   “绝思,大功便要告成,你为何如此犹豫不决?”   身后传来清浊的声音,司诀眸里才升起的一点光亮,转瞬即逝。   如同沉寂已久的灰烬忽然爆出一簇耀眼的火焰,不多时却又归于寂灭。   像他这种体内流着肮脏的血、没有心的人,怎么会懂得喜欢。   他回头,慢慢转过身,面上挂着冷冷的笑,“是师傅啊!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来人正是人称圣僧的忘空大师。虽然已是耄耋之年,双目却是炯炯有神。此时,他眼中的精光锐利如刀,与平日里的温和慈祥截然不同。   忘空愠怒,“天降异兆,海棠反季。正是舍利出现的最佳时日,你还要拖到什么时候?你已经失手了一次了!”   司诀捣弄着手中玉瓶,“我反悔了。我可已经剃度了,现在是法号绝思的僧人,我可不能破戒。”   忘空愠怒,手中法杖直击地面,地面闷地作响,法杖上金环相撞,海棠花落纷纷,“胡闹!此事岂由得了你作主? ”   司诀蓦地哈哈大笑,“好一个得道高僧!好一个忘空大师!看到已剃度为僧的关门弟子欲犯色戒,非但不阻止,反倒煽风点火,比我还要迫不及待。倘若世人看到你这副嘴脸,会不会一怒之下掀了你的老庙?”   忘空的脸沉得更厉害了,每一道皱纹似乎都盛满怒气,“司诀,你应当知道没有事会比你与她敦伦更神圣。得到了她,你就得到了舍利。”   “神圣?”司诀嘲弄地重复,似笑非笑地道,“啊,对!与舍利相比,僧人破戒也没什么。既然这么神圣,就如你所愿。”   司诀散漫地走进秦倩。手腕一翻,拿出了一枚药丸落塞入秦倩口中。   忘空一看只是普通的合欢丹,便没制止。   司诀挑起了秦倩的衣带。   忘空脸上显露出一种奇怪的,类似癫狂的笑意。   司诀冷冷一笑,我不会让你如意的。他推开了秦倩,月光下,她的印堂刹那间发黑。   忘空大惊,探了探秦倩的鼻息,不可置信地又把了把脉。秦倩死了。   司诀看到他身形狠狠地颤动了一下,猩红着眼,抓住司诀衣领,怒声质问,“你做了什么?”   司诀甩开忘空的手,若无其事地拍掉衣襟上的尘埃,“给她服毒啊!”   忘空沉声,“不可能,合欢丹怎会致命?更何况她死了,你怎么可能活着?”   “要回答哪个好呢?”司诀好整以暇地转动玉瓶,“合欢丹无毒,配上玉瓶中的迷迭水,就是剧毒,一击毙命。”   司诀才刚说完,忘空的愤怒就升腾在脸上,令他的脸看起来扭曲得可怕,“司诀,谁准你杀了她?你这个孽徒。”   忘空抡起法杖狠狠地砸向他,但气势有余而力道不足。司诀只手就牢牢握住了法杖顶端,“怎么,恼羞成怒了,还是认为我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但你的功力大不如从前啊!是老了,还是武功尽失了?”   忘空颤声道:“你怎么会知道?”   司诀一甩手将法杖掷出,忘空受力跌了出去,“我知道的可不只这些,我还知道是成殇废了你的武功。可笑的是,号称高手如林的宝刹寺,成殇却如入无人之地,废了一庙之主近百年的修为。真是后生可畏,您说是吗,师父?”   “你这个逆徒,给我住口!”   司诀低低地笑了,“你确定只是逆徒,而不是孽子?”   “你,你。”   他嘲讽地看着忘空闪烁的眼神和故作镇定下的心虚,继续道,“三十年前,烟花巷有个苗族雏妓。替她□□的是一个和尚,那个和尚还偷走了她家传秘籍——巫蛊之术。和尚走后,那女子便血流不止,老鸨见她无法接客,便将她赶走了。不久,她便发现怀孕了,而且她还发现有人给她下了毒,她只能活两年了。”   “住口!”   那个女子在临死前才将孩子生出,那个孩子便被和尚抱走了。江南富商司戚商老而无子,那和尚便把那个孩子谎称孤儿给司戚商作儿子。而那和尚,就是你。”   忘空跌倒在地,说不出话来。   司诀冷冷道,“你自小便告诉我舍利乃至宝,得之即获无上的荣光,引诱我对产生舍利兴趣。然后你把你偷窥天意获悉海棠反季之日,舍利临世的消息告之于我,并示意我若能在那日与海棠命的女子□□,舍利便出。秦倩是在海棠反季之日出生,她就是最适合的人选。我处心积虑要得到秦倩,无非让你以为我信了你的话,像你一样会费尽手段取得舍利。我就要你以为万事具备,只欠东风。你绝不会想到我会杀了她吧!空欢喜一场的感觉怎么样?”   忘空目眦欲裂,怒极攻心,反倒喷出一口血来,“你个孽畜,为什么这样做?”   司诀嗤笑,像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他抬起忘空的手,一用力,便听到骨头断裂的声响。忘空疼的脸色惨白。   “你我心里都清楚,你把我当作得舍利的工具,还要我感恩戴德?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你的目的?在海棠日与海棠命之女□□,就会受天火焚烧成炭,作为接引舍利的媒介。那时舍利出现,你食之就可成佛了,对不对?可惜你忘了一点,虽然书被你偷了,但那个女人天生会巫术的。她用巫术查出给她下毒的人是你,一个和尚逛窑子的确够搞笑的。她还知道了你的目的,本来她想杀了你,但巫力不够。想打掉我却又想到了更好的办法,就是用巫力开启我的感知,把你的为人和目的全告诉我,让我去杀了你。她给我灌输恶毒的想法的同时还不够,居然每日用巫术抽出我的筋脉,然后再自动长出新的筋脉。告诉我,这些痛都是你造成的。她要我在痛中恨着你,然后毫不留情地杀了你。我在她肚子里时,就每天忍受抽骨拨筋的痛苦。但其实,长筋的时候更痛。就像在伤口撒上盐,用锥子从肉里钻出来一样,痛得我生不如死。她倒是乐此不疲,让我在她肚子里呆了两年,直到她死去。她要我杀你,我才不会乖乖听她的。一刀杀了你,是便宜了你。我要让你在生不如死中身败名裂,我要你了解希望可以振作一个人,同样也可以毁了一个人。”   “你到底要怎么样?”   忘空狼狈地趴在地上,袈裟上满是尘土,他肯定没这么落魄过。   不过不够,这些还不够。   猫捉了老鼠,不狠狠地折磨怎么会痛快?   司诀笑容更深,满是疤痕的脸更加可怕,狰狞如罗刹。   “看在你是我父亲的分上,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他又折断了忘空的另一只手,“今晚,舍利还是会出现。”   忘空灰暗的眼里忽然大放异彩,与临死之人看到了灵丹妙药无二。   司诀摇了摇头,这么快就看到希望了。   他仰头看天,云正在缓慢地游移。   忘空却耐不住性子,咬着牙大吼:“舍利在哪?在哪?”   “闭嘴!”司诀冷冷道:“舍利出现也要看缘分的。”   尽管忘空内心愤恨,但为了舍利他只好噤声不言。   云还在一点点的游移,渐渐露出月光来。   当云完全移开时,月光突然大盛。与此同时,忘空吃惊地瞪大了眼。   天幕上挂着一轮满月!   血红的满月!   不待忘空反应过来,就传来空玉瓶掷地之声,犹如平地惊雷。天火自秦倩体内蹿出,眨眼间,她整个人就被天火烧化。   火突然消失,连灰烬都没有。   原本秦倩躺着的地方,只剩一颗五光十色的珠子。   “是舍利!”   几乎是咆哮着,忘空扑身上前,试图用嘴叼住,却扑了个空。   舍利躺在司诀的手心,他状视打量着舍利,“你很想成佛?”   忘空虽有不甘,但居然放下架子求道,“给我吧!求你,给我。”   司诀愉悦地笑了:“你看看你自己,哪里有大师的样子?简直连一条狗都不如。当年你启用「阴噬蛊」,手上沾了百号人的鲜血。我为什么要助纣为虐,让你成佛呢?”   忘空双目紧盯着舍利,利诱道,“司诀,只要我成佛,我会满足你一切愿望。”   司诀笑道,“好啊!你向我磕三个响头,我就给你。”   忘空呆立,“这怎么可以?你也不怕报应,没人伦的东西!”   司诀将舍利举起,仰首看着,“没人伦?你还真说对了!不过,难道你会不做”   “咚咚咚!”   只听忘空吼出声之后,咬牙跪在司诀面前,磕了三个响头。   “给我舍利!”   “我听不到!”   “你不要欺人太甚!”   忘空瞪着他,目眦尽裂。   “你能怎么样?”   “咚咚咚!”   又是三个响头。有血从忘空的额蜿蜒爬行。   司诀讥诮,“你真该看看你这副模样,丧家之犬都没你来的难堪。”   “给我……给我……”   “不可能!”司诀斩钉截铁地说,又将舍利收在掌心,“你不该对我抱有希望,你的希望只会毁了你。”   司诀的笑让忘空不寒而栗,一阵不详的预感浮上心头,“你不要乱来。”   “放心,我做事向来有分寸。”司诀把舍利在他眼前晃过,“临世舍利,仅此一颗。很快,你的成佛妄想,会像舍利一样,碾作尘粉。”   司诀手指猛然用力,坚硬无比的舍利在他手里化作齑粉。   忘空如被雷击,呆立不动。他眼里的光亮随着舍利的消失而消失,原本灰色眼睛变得浑浊不堪,面目落了厚厚尘埃。他瞬间苍老了几百岁,满身血污,连乞儿都不如。   “你以为舍利是什么?得道大师的骨中骨,肉中肉,又岂是简单地燃尽不洁之人就可得到的?如此旁门左道,也就只有你这类心术不正的人才会相信。”   司诀冷眼旁观,冷酷地徒手撕开忘空的血肉。凄厉的嚎声刺耳恐怖,直到许久仍未停歇。   司诀随手丢掉手中血淋淋的筋脉,就着血水在布条上画下鬼符后,使之燃成灰烬,兜头洒在忘空不断抽搐的体上。然后,他擦干净自己的手,   “好好享受生筋的乐趣吧!”   要彻底毁了一个人,就是要三番四次□□对方的希望,然后在他意识最脆弱时再毫不留情地毁掉。   司诀戴上竹笠,“像你这样的人,就应该下地狱。”   他走出院子,门外停着一辆马车。他抛给车夫一锭银子,“把老和尚带到烟花巷去。”   车夫是个经验老道的人,没问一句话,拿了银子就赶着马车往指定的方向驶去。   车子绝尘而去,直到看不见了,司诀才折身回屋。   地面依旧起着一重又一重的雾气,浓重的青雾在夜色中飘荡,形如鬼魅,杉木棺材在青黑帷幔的掩映下若隐若现。   司诀摊开手掌,五光十色的舍利静静躺在他掌心。   舍利何其坚硬,岂是人力所能损毁?   舍利自他掌心浮起,落在了天火焚噬的地方,出现了秦倩的身影。   是的,他使了一个障眼法,骗过了忘空。秦倩死了,他也活不成。   舍利融入了秦倩的体内,发出眩目的光华。   这是净化的过程。   经过此夜,秦倩不再是海棠女,她的伤口将会消失,连带着她所有的记忆,那些好的坏的,全都将荡然无存,她的生命将重新开始。   这是成殇给她最后的礼物——   当爱已无法支持她活下去时,那就给她一个纯粹的开始,好好活着。   净化终于结束。舍利携着已化为婴儿的秦倩离开,寻找合适的人家。   与此同时,留情丹已失去了功效,成殇一点一点地灰飞烟灭。   成殇居然给自己选了一条最艰难黑暗的道路!   用舍利净化一个人令她重生付出的代价远比解缚来得惨烈。从此往后,他将投胎成为拥有血肉都是续命良方的徐家人,生生世世都逃不过这种不得好死的命运。   棺已成空,   楼已成空,   一切到头来只是一场空。   司诀看着这些场景,眼神迷离起来。   就像在一瞬间被掏空一样,他什么都不想做了。那些阴谋诡计,也无心去想。   他脚步虚浮地走出院子,没有方向,一直向前走,向前走。   风吹过,木门嘎吱作响,徒留满地青霜。    ☆、番外二   第二日,酒肆茶栈里的人不约而同地议论起同一件事。   向来深受景仰的忘空大师今日清晨在烟花巷被一进错房的嫖客撞见,人人怒而责之。其行动诡异,手足扭曲,突然癫狂,时笑时哭,口中大骂孽子。   众人哗然,其尚有子。更可笑的是,行乞之人竟争相哭诉为其拋弃之子。   一时,人尽皆知,善男信女怒极砸其庙宇。推搡间,忘空和尚失足坠楼,当场毙命。人人足践其尸。   一得道高僧竟如此不堪,实令人唏嘘不已。   荒草,瘦道。   城内议论纷纷,司诀却在城外偏郊踽踽徐行。   他并未打听城中情况,但早已预料。   他穷尽心力报复忘空,终让他身败名裂,在鄙夷骂声中死去。   寒风凛凛,荒草萋萋。   当一切尘埃落定,他又该何去何从。   忘空死了,他的仇报了,前方却更加迷茫。   阳光出奇的明媚。   他掀开竹笠上的黑纱。   暖暖的日光投在他那遍布火蚀,丑陋的脸上,依旧轻柔似风。   曾几何时,日儿的笑容也是这般柔和,照进他心里。   可惜,再也看不到了。   六年前,他亲手,杀了她。   日光在那瞬间似乎变得锐利如刀。   司诀一惊,手一抖,黑纱飘扬着落下。黑暗如潮水般铺天盖地,将日光淹没。   他莫名地想起自己对忘空说的话——像你这样的人,就应该下地狱。   原来,这句话,也是对自己说的。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